精神健康問題不是城市人獨有的。危地馬拉經歷持續了30多年的內戰,加上根深柢固的男尊女卑觀念,為鄉村婦女帶來難以磨滅的心理創傷和沉重精神壓力。而政府投放在推廣精神健康的資源,又出現懸殊的城鄉差距。當地一個草根民間組織發起原住民婦女組織「小圈子」,通過朋輩分享和傳承民間智慧自救,紓減婦女的精神壓力。
危地馬拉半數人口是原住民。根據世界銀行的數字,當地原住民的貧窮率特別高,原住民婦女比全國婦女平均壽命短13年,生育死亡率亦高出兩倍。
位於危地馬拉西部山區的鄉村洛斯羅曼來(Los Romero)是瑪雅原住民聚居的地方,村民務農維生。束著長長烏黑頭髮的依莎貝・羅曼來是家中的祖母。她說,參加了當地婦女組織Buena Semilla(意思是「好種籽」)辦的「小圈子」活動後,困擾她多年的焦慮和頭痛都消失了。她現在是「好種籽」的骨幹成員,積極參與婦女工作坊,分享擅長的編織手藝。她感覺自己變得更敢言和開朗:「從小家中長輩教導我,女性不要說話,不要外出,只管在家裡照顧家人和料理家務。但我內心有很多擔憂,經常頭痛。」
曼迪詩平日在家裡照顧小孫女,15年前與幾位婦女創立了社區裡的「好種籽」分部,現在是三個「小圈子」的義工。接觸「好種籽」之前,她愁眉苦臉,終日感到很大精神壓力。她的兒子自小就確診患上腦癇症,有嚴重的學習障礙。她一直認為那是家醜,不得外傳:「我自責,但不知道應該怎樣做,自己也病倒了。」通過組織婦女活動,她明白到談論個人經歷是有價值的,也學會了自助,以及用不同角度應對難題。她表示:「每當感到憂慮,我會放鬆,外出走走,去森林,或是做運動。」
她又說:「以前我認為女人不可能創業,現在我能賺取一點收入。我看到堅強的自己,有能力做以前恐懼的事情。」目前她擁有一架手推木頭車,經營賣生果和送遞煮食燃料的小生意。
讓婦女真情發聲,抒發長期壓抑的情感的「小圈子」,原來是無心插柳的產物。法國醫生安妮瑪莉‧祖孟(Anne Marie Chomat)在2010至2012年間,到危地馬拉做博士論文研究,為了訪問當地婦女,她在多條鄉村舉辦分享會。祖孟博士發現,不少原住民婦女在1960至1996年間經歷內戰的苦難,近20萬瑪雅原住民被殺,婦女遭受性暴力侵犯,種種創傷一直困擾著她們。祖孟表示:「她們有太多積壓多時的壓力和事情未疏理。透過朋輩的連結和支援,她們踏出家門,明白自己並不孤單。」
祖孟後來與不少危地馬拉婦女於2013年創立了「好種籽」,宗旨是支援婦女,包括讓原住民奪回話語權、重獲健康和自主自決的生活。
迄今危地馬拉有兩個城市的300多名婦女在「好種籽」分部的支援下組織了「小圈子」。在內戰期間平民被屠殺最慘重的火山湖區就有18個「小圈子」,每個「小圈子」大約由10至25名婦女組成。由2020年起,「好種籽」透過眾籌和小額貸款籌集經費。組織的職員和領袖都是兼職,另有一班義工參與工作。
危地馬拉聖卡羅大學曾於2009年進行國民精神健康問題調查,結果發現,近四分之一成年人面對至少一項精神健康問題,而創傷後遺症高踞榜首。
祖孟和她的研究團隊曾經為初為人母的婦女組織「小圈子」,探討產婦的抑鬱症對嬰兒健康和發展的影響。研究結果顯示,「小圈子」活動可改善婦女健康,以及減低心理和人際關係的困擾,參加者的抑鬱症和焦慮症癥狀也顯著減少。
「小圈子」的聚會在鄉村的社區會堂或成員的家中舉行。每次聚會都有不同主題,例如一起練習靜觀、學習編織或其他謀生技藝,有時候是聚餐,或者到郊野與大自然連結。
聚會裡有談心環節,參加者在領袖引導下暢所欲言,同哭同笑。每次完結時,她們都會簇擁在一起,彼此建立起友誼和互信,也學會在平日應用呼吸和靜觀來放鬆和解憂。
「小圈子」的統籌員桂珠(Quiejú)直言,社區僅剩下兩成人懂得古代瑪雅曆法,所以她們在聚會中會加入介紹曆法和不同日子的能量,希望傳承有關的民間智慧。
危地馬拉政府投放在精神健康的資金僅佔整體醫療開支的1%,而且集中在首都一間精神病醫院,絕大部分精神健康專家都在那裡;在鄉村地區鮮有人談及精神健康。危地馬拉精神健康與衛生聯盟總監加拉域圖(Garavito)說,參與社區事務和社交聯繫是預防精神病的機制。拉丁美洲許多原住民社群傳統的「buen vivir」(好生活)概念,本身就是維護精神健康的良方,因此保留和傳承傳統節慶、儀式和日常生活模式,猶勝派駐醫護人員。
「好種籽」亦曾經辦開幾個男士的「小圈子」,向男性講解情緒健康、尊重婦女和共融等概念。可惜機構欠缺資金,男士活動被迫暫停。
「好種籽」在組織「小圈子」之餘,亦凝聚民眾,建立草根的支援網絡。當婦女遇到家暴等難題時,會向「好種籽」求助,組織會派員家訪,協助案主自決應對方法。